人类智能的厚度:笛卡尔盗梦空间VS霍布斯机械运动
谈起智能化浪潮,我们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智能?
智能化浪潮简单而言,是指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将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变革。然而人工智能科学是一门极其特殊的学科,其他自然科学虽然经历了一系列的范式转换,但它们的基本原理与逻辑是有迹可循且比较稳定的;而人工智能早在诞生之时,便容纳了心理学、生理学、计算机科学乃至哲学领域的诸多命题,人们对人工智能能否实现以及实现路径一直争执不休,而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往往是对多个学科融会贯通的通才。造成人工智能如此复杂且充满争议的主要原因在于,人们对人工智能所要模仿的对象——人类智能,陷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窘境。
关于人类智能的探讨,涉及到哲学领域的一系列重大问题:我是谁?意识是如何产生的?只有人类拥有智慧吗?动物可以思考吗?而这些问题我们似乎永远无法回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精神是无法通过观感把握的,它也没有一个量化判断的标志。而人工智能恰恰力图实现那不可明说的精神世界。说到底,我们又怎么确信精神世界是存在的呢?也有可能我们现在的所思所想,只是脑中电子脉冲来回游荡的结果。
“智能”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呢?我们的身体与心灵的关系是怎样的呢?这样的问题,恐怕每个人自他懂事的那一天起,便会不断地追问自己。但由于这些问题是超越经验而难以把握的,得不出任何可以确证的答案,实在令人头痛,于是更多的人选择放弃,不再去花精力冥想了。
然而这不包括哲学家,哲学家思考的恰恰是人们搁置不论的最本质的问题。笛卡尔的一句“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如同一道闪电映亮了人们原本混沌蒙昧的自我认知——恰恰是因为我在思考,所以我才能存在于世,我才能成为人类。人类与其它世间万物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能思考。这句话,回击了那些将人类庸俗的降格为动物的观点,肯定了人类的价值,从此人类的主体意识觉醒,个人主义滥觞于此。
笛卡尔认识到意识的存在,并非因为他是超脱于世的先知。事实上,他的思考和我们一样,也来自于那样一连串关于自我意识的疑问。确切地说,是来源于他某天晚上做的一连串奇怪的梦——
笛卡尔年轻时曾参军,投入巴伐利亚的马克西米利安公爵麾下,跟着一起攻打波汉姆王军。笛卡尔一直有清晨冥思的习惯。不过这一次,在1619年11月10日的深夜,身在德国的他陷入了冥思苦想,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他连续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是一群幽灵纠缠在笛卡尔身边,十分恐怖,笛卡尔惊醒过来,向上帝祈祷饶恕他的罪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又睡着;接着他又做了第二个梦,在梦中他听见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当他再次醒来后,认为这是上帝将向自己开显真理的信号;但是不久,他又睡着了,在第三场梦中他见到了两本书,一本是字典一本是诗集。令人奇异的是,他梦中解梦,他认为这是哲学与智慧统一的征兆。
这宛如进入“盗梦空间”一般的经历,令笛卡尔既兴奋又困惑。一方面他认为这是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天启;另一方面,他也产生了如同“庄周梦蝶”般的怀疑,他意识到,自己梦中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真实,但终归是虚幻的梦境。
那么,我自身以及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不是也存在于别人的梦境呢?由此,笛卡尔开始怀疑一切可经验的事物,认为它们有可能是虚幻而扭曲的。他甚至认为,自己的意识有可能会受到魔鬼的教唆,从而产生错误的想法。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不可靠的,值得怀疑的,我们不该信任自己的感官。
然而,即使可经验的事物是值得怀疑的,甚至意识的内容是值得怀疑的,笛卡尔仍认为有一样东西是不可置疑的,那就是“怀疑”本身。笛卡尔看来,怀疑也是一种思想,而能够怀疑就必须有一个主体“我”的存在。由此,他推导出“我思故我在”这一命题。
笛卡尔通过普遍怀疑建立了“我思”的真实性和存在性之后,便构建起了一个独立于物质世界的精神世界,两者是相互独立、互不相干的实体。但对我们人类而言,我们是精神与肉体紧密结合的联合体,而大脑中的松果腺就是肉体与精神的转换器,笛卡尔亦曾将心身关系比做舵手坐在船上。从这一点来说,笛卡尔一方面通过“我思故我在”肯定了思想存在则人类存在;另一方面,这一命题伴随的身心二元论(dualism)割裂了肉体与精神的联系,加剧了人类对心智问题的忧虑感与焦灼感。
自提出“我思故我在”的那一天起,笛卡尔就面临着各种各样的质疑与批评。而这个论断中最尖锐的矛盾,可能还在于“庄惠辩鱼”——你怎么知道石头不会思考?如果石头会思考,那它是不是也能被称之为“人”?
身心二元论似乎给人以这样一种错觉,即只要给我们一堆有血有肉的物质团块(比如说尸体),通过一些手段把“精神”这种东西加入到物质之中,那它就可以活过来。它会活蹦乱跳,进行思考,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造出”了一个“人”。但由于精神实体是不可把握和操作的,所以上述说法只能是理性的假设,永远不可能实现,将肉体与精神结合的工作只能由上帝完成。
从这个层面来说,笛卡尔的二元论切断了机器智能实现的可能性。笛卡尔在他的名著《方法论》中明确表示,机器不可能拥有“意识”或者说智能。原因在于两点:第一是机器不会灵活使用语言和符号;第二是机器只能执行特定任务而不具备人类这样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
而就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与笛卡尔同时代的霍布斯偏不信有“精神”这种虚无缥缈的实体。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物质的,精神实体根本就不存在。在他眼中,“人也不过是一架像钟表那样的自动机,心脏是发条,神经是游丝,关节是齿轮。人们的社会生活被人的一切情欲所推动,是正在结束或正在开始的机械运动。”他试图运用牛顿力学等经典物理学原理来解释人类最神秘的心理现象,所有的精神活动,一定是神经以及大脑对外部世界反应而产生的原子运动。
当然,这种唯物主义思想并不陌生,古希腊的原子论者德谟克利特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但霍布斯要比先人走得更远——他指出人类的所有意识活动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形式符号的运算,理智是建立在加减计算基础上的,“理性即是计算(reason is nothing but reckoning)”。
霍布斯的哲学观被人们称作机械唯物主义,他将人类生理活动比喻为“机械钟表”,而将理性视为大脑根据经验进行的加减计算。这和早期人工智能的一些看法不谋而合——对于一般的智能活动而言,纯粹的物理符号系统就能提供必要的和充分的手段。“钟表匠”霍布斯的观点对于理解人类智能,指导早期人工智能的实践,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因为作为计算机运算基础的1和0恰恰就是一种符号运算,而且按照这种理论,只要一个物理系统(计算机)能够适当编程,一项智能活动便能表现出来。而如果机器表现得不够智能,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找到正确的编程代码。所以我们的大脑可能就是一台永不停歇的“计算机”,我们的思考与行为都是符号运算的结果。
——本文摘自我新著的《智能爆炸:开启智人新时代》一书